一位八十岁的老太太独自住在老人公寓,会遇到什么?|三明治
mabel是一位居住在多伦多的80+岁写作者,在她的文字中总能感受到对生活细致入微的观察,还有丰富多彩的人生阅历。住在老人公寓里会遇见些什么?看mabel用“列文虎克”的态度记录下看见的点点滴滴。下个月mabel会参加共写班和虚构班,来每日书认识这位可爱的奶奶吧!
文|Mabel
编辑|二维酱
01
在我房里四处奔跑的老鼠
前几天,在点击键盘时,无意中头一侧,就见地下墙壁脚下,一团乌黑东西嗖嗖地一下不见影了,是什么?我眼花了?
前天,看到它们一前一后追逐着跑了过去……
“獐头鼠目”“鼠目寸光”“胆小如鼠”……有无数个对它们的描写,一双眯细的小眼睛,一对偏圆形的耳朵,一条长长细细的尾巴,这就是老鼠。
漫画里,有四只老鼠抬花轿娶亲,有一只老鼠在灯台上偷油吃,一条尾巴浸在油里,一张尖嘴舔自己的尾巴。
大概是人类的本命年,于是它们无法无天地张扬起来了,在我的四十多个平方米的领域里,胆大包天地沿壁奔跑起来,把我的家当成了游乐场、健身房。
不忍心揭多伦多老年房的短,以前没有见过的老鼠,现在会如此猖狂!幸亏我坚壁清野做得好,没有任何食品提供它们磨齿咀嚼吞咽果腹,它们看到我那些色彩鲜艳的糖果饼干盒子,也只能无法得手而自动放弃了。
其实,我有过好几次近距离接触,也有过不少回忆情节。
六十年代,我住在同事家里,晚上睡觉,左手无名指尖一阵疼痛,开灯一看,有着齿痕皮肉分离的缺口,正在流着鲜血,我不能暴露自己曾经有的娇生惯养烙印,用纸按住伤口,次日平安无事。
某天早上,听到邻居在喊,“这个老鼠姆(不知她怎么定它是雌性?)在我的儿子尿尿时(便桶放在床背后),把他的脚趾咬了,还好没有咬到那个东西。(那个东西老鼠会咬得到?要经过裤腿的路程)。”这是县城宿舍经常会发出宣告般的声音。
又一次,在朋友家吃饭,她让我把饭锅从土制的保暖窝里取出(保暖窝是稻草编织的,有紧密的盖),底下却躺着一只烫扁了或压扁了的死幼鼠。我的天哪!一定是不懂人事的小老鼠,在半掀开的窝里钻进,然后活活烫死。
我爱过它们同族仓鼠,和外孙一起养了一对,为它们添置了不少游乐设施,看它们互相追逐,游玩,高处滑梯,低处双双踩着转轮。眼看着它们怀孕生了一堆儿女,清晨起来,数数有失去的幼崽,就是被它们自己的父母处了极刑吞入腹中,责怪自己缺乏分窝的知识,然后接二连三地生了吃,吃了生,一窝可以生五只,总会有三只仓鼠在窝里,父母不会把幼儿全部吃光。
在我回国期间,一个多月后回来,就只剩下它们的房屋和玩具。我再也没有了重新再养的念头。
看到在我房里四处奔跑的老鼠,当然不能让它们任意游荡,管理人员给我四张黏鼠纸,周边放上饼干,聪明的它们,只吃饼干不让自己粘着。说是用鼠夹,我又怕见那垂死挣扎的老鼠,我只能心里求它们,玩够了就从原地(暖气片)回去,该去哪就去哪!
第二天这个小东西贪图我放在粘鼠纸上的葱油饼干,被粘住啦。灭鼠大战告捷。得亏我曾经做过很多次生物实验,没有半点害怕。
02
一个刷子扔过去,
能灭掉多少只蟑螂?
随着第三次、第四次的解禁令的公布,随着病毒感染确诊率的日益减少,我们大楼花园里的人,也逐渐增多,我,这个“好动分子”脚痒痒地下楼啦!
远处看到Bob对着T,表情十足,讲述着什么,我也就凑了过去,Bob是个葡萄牙移民,六十多岁,是个兔唇修复者,原来吐词就不清楚,再夹杂着葡国口音的英语,听者会着急。
Hanson这个意大利的闷葫芦也走近啦!
只听到“cockroach”“deep”“dark”“kitchen”……大家都明白了,讲的是蟑螂。
Bob非常可爱地做了个靠在墙壁偷看的样子,然后说着“brush“,然后又做了个扔过去的姿势,把我惹得笑出了声,试想,一个粗壮的六十几岁的老人,演绎出一场暗处观察敌人,向敌人扔手榴弹的戏,我还不会笑吗?而且是个外国老头。
真是杀鸡用牛刀,大材小用,一个刷子扔过去,能灭掉多少只蟑螂?
Tina 立即问“cockroach was die?”我们三个人都笑啦!
大家议论着今年的无奈,由于疫情灭蟑螂的队伍已经不再上门来清除了,办公室只有灭鼠胶,灭蟑螂的药是没有的。
我见怪不怪,远在八十年代就有美国朋友告诉我美国的蟑螂特别小,他想做消灭蟑螂药物的生意,于是我为他采购了大量的神笔——据说神笔所划之处,蟑螂走过必死,我还为他买了灭蟑螂的药粉——说是蟑螂服了必死无疑,运到纽约后,说是:中国居民嫌贵(人民币换美金加运费),美国人不会信任。生意失败。到了多伦多才见识到北美的蟑螂个体小,不会飞,见光就逃跑。
很少开口的Hanson 也出声啦,他说每到半夜起床,总会有几只蟑螂在竖在哪里的砧板上,他都是事先把洗碗槽的水放满,然后,去把砧板放入水中,个别会淹死,个别带了一次性的手套把它抓起捻死。
大家高呼:“perfect!”
大家又笑啦,一群白发秃顶满面皱纹的老人为了“cockroach”这个小东西,忘掉一切地大笑啦!
幸运的我,去年有专业人士前来消灭过,今年没有聚餐,没有任何引诱得了蟑螂的香味,绝迹了。
忽然想起原来上海的蟑螂就像图片里的那样大,还会飞,还会看到排列三五行的椭圆形的扁东西,知道是蟑螂的后代,但是不知名称,昨天特地百度了一下。名字叫卵鞘,说是可以有十几个幼虫发育成功。
国度不一,地域不一,文化不一,语言不一,消灭蟑螂的信心一样的。
03
护理院里的两位老人
“今天礼拜几?”“我要回家。”“我家四楼大别墅。”一个头发梳得特别整齐,衣服穿得搭配完美的颜先生,逢人就说这么几句话。不厌其烦地说着。
餐厅里吃饭,不挑品种,不过多要求,没有声响地吃着,吃完的餐盘,骨头堆得整齐,剩下的一点点残渣也能保持没有动过的迹象。然后把餐巾纸遮住,有谁能看出他的不正常呢?
护理员知道他是县级领导,知道他的生活习惯,平时相安无事,但是在家属来探望后的第二天,他的原先记忆部分恢复,要回家的要求越来越迫切,最后会拿起拐杖,对着玻璃门敲打,要打破大门回家去。
这样一位患者,不得不送到护理院来。
还有一位华师大附中的历史老师,床前放着小桌,桌上放着小壶,壶里冒着咖啡香味,枕头旁边放着《唐诗三百首》《外国民歌两百首》,这位近九十岁的老太太,平时逢人拥抱,亲切交谈,忽然之间泪似雨下,“要解除不平等条约。”“阴险的人们组织了利益集团,剥夺了我的财权,让我在这里饿死,冻死。”
每次女儿外孙女儿子前来探望,她必定在大堂里出演一场控诉大会,声嘶力竭地喊着,“你们那些没人性的剥削者,禁锢你们的母亲,吞没母亲的财产,丧尽天良。”讲的都是书面语,听众是无法辨别以及参与劝说的,最多以洗澡或喂药,请她讲故事把她哄入房间。家属逐渐逐渐就不来了。
其实高额的护理费用和房费,单靠她的工资是不够的,缺空部分在不知道由谁来负担的情况下,一定是卖掉她的住房来贴补的。所以历史老师的过分反应,也是病态的。她的脊椎尾骨部分病变,走路只能推助行器,大小便不能自理,她的余生只能如此度过。
高高就是姓高,长得也很高,她的特征就是十指指尖的那一点红。涂得均匀光滑。据说是老师,她抄录了许多习主席的讲话纪录,能背不少毛主席语录,常唱的歌是“嘿啦啦啦嘿啦啦啦,天空出彩霞呀地上开红花呀,中国人民力量大,打败了美国野心狼呀……”这首歌会把同龄人引入每个人的过去,会随着合唱。
高高是不装假牙的,所有食物用牙龈磨蹭着,咽下后并不消化。护理院规定每餐进食菜肴全部粉碎成糊后喝下去,可怜巴巴的她,老是要用筷子翻动其他人的餐盘,想有点其他食品吃吃。擅自拿他人带来的食品吃,没有顾忌,没有歉疚。
护理员趁她去花园里晒太阳时,帮她去除室内意外的气味时,发现她的橱里,存放着发霉的包子,糯米糕,什么时候偷来的不知道。另外还有各种各样的树枝和花草。显然是个爱花草的老师。
下跳棋时,只准赢不能输,万一有人不知她的秉性,赢了她,她就要发火骂人家“傻瓜”“笨蛋”这又是属于哪一类的病人呢?
从来没有子女前来探望,据说一个在美国,一个在上海。
04
患海默尔综合症的“赤脚大仙”
每次进出这两扇门都是急冲冲地要到楼下活动室,或去花园,或去购买食品,或去访友,全都是平平安安的,只有一次停在半空,没电,没亮光,敲打梯门大喊都没用,失魂落魄受了惊吓。
然而,昨天遇到了第二次,是人为的。
当我站在自己楼层电梯门口,边候着,边默默地念叨:信用卡带了吗?要买法国长棍,西班牙Dip,雷达杀虫剂,看看桃子,买哈根达斯?还没想完,电梯门开了,刚踏入,就有一个极其高大粗壮的身影扑过来,用手指着“You !Chinese woman? " 几乎指到了我的头,我惊慌极了,马上用我的右手食指,指着我的耳朵,摇着头,可以让他认为我听不懂,也是可以假装自己耳朵听不到,他恶狠狠地说“garbage” ,我懂得中文是“垃圾”。但外国人也不是一定指垃圾,是骂人的口头禅。我一声不吭。
我镇静下来已经到了大堂,庆幸他没有动武,他先我而行。
他的招牌就是一年四季打着赤脚,光着脚板在雪地里卡茨卡茨走着,毫不畏缩。
从我四楼太阳房窗口就经常看到他赤膊,光脚,只留一条短裤,晒着太阳,眼睛直视前方,嘴里有时吐出气来,香烟还说来自胸口的气?不知道。
几根稀疏的黄毛分散在头顶,只要在大堂里遇见,矮个子的我先是看到他露出的肥胖的肚皮,肚皮下面一条刀疤伸向裤子。不再是雪白色的短袖衬衫敞开着,从未有钮扣扣住胸腹的时候,裤子的前门拉链也是半开半闭。往上就能看到一张发怒的儿童脸,圆睁着眼睛,棕色眼珠遮着大部分眼白,眉毛稀疏,胡须几乎没见,但是神情满满的愤恨,我和其他老年女性见到他从不正面招呼,不躲避,今天竟然会在电梯内发声,用手指指着我的头?why?why?
听到了敲门声,猫眼一看,发放食品。不久,又有敲门声,一看是Dived,开门,他后退一步告诉我:“He is crazy,you have to be careful.”他模仿了那个人的走路姿势,我就明白啦!傍晚又有敲门声,而且是非常大声,我在猫眼里看到这个疯了的赤脚大仙。我还敢开门?远处有个印度邻居被敲门声打扰了,开门后,把头伸了出来:“She is not here!”直听到没有动静,才去张了下猫眼。狂人走了,没有人了。
我和他从无交接,为啥叮着我,他有意识找我?怎么会知道我的住处?是我多心?有没有精神疾病?他真的疯了?为什么要住在这里?是否种族歧视?一连串的问题不敢向女儿回报,怕她多虑,老人的事总还是老人之间解决。
傍晚去了另外一栋相连着的姐妹楼,里面住有个华裔越南移民,名为Grace,六十多岁,会一些普通话。我访问了她。她是这两栋楼的义工,交谈一番知道了那个男的(名字很长,记不住),原先已经患有失智的海默尔氏的综合症,仅仅行为差异,没有伤害他人倾向,最近变化很大,不是选择性的言语冲撞,就是任意敲门,他来敲门是每一楼层同样位置定点。而且他居住和我同一楼层,他知道我是Chinese。这下我明白了,不再害怕,何况据Grace说,不日将会送到专科医院去。
真的害了怕啦!
仔细想想,高龄老人逐渐向着知障道路行去,不随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,有着许多资料介绍着预防,防治,治疗的方法,真正可以医治,彻底治愈的很少很少,就带病度过老年时光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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